人蛾

    5:00p.m

     

  底特律的太阳依然高悬，好像这个城市没有夜晚。

  但它的确是有夜晚的，因为总有人需要夜晚。

 

一伙骑着机车的人驶入了红灯区，他们来的可真早。

8:00p.m.

  两个男人站在路口，带着一个小姑娘的他们看起来可不是像要去寻欢作乐。

  矮个子的那个明明一身戾气却把脸藏在连帽衫的帽子里，看不清眼珠是绿色还是茶褐色。他套着一件大而宽松的白外套，显然属于他身旁的高个。高个只穿了一件黑衬衫，眉角的黄圈在黑夜里闪烁。

  他们身后是染着灰尘的玻璃橱窗，上面贴着早被太阳晒褪色的促销布告“30%off”，月亮是可怜的，自从飞机飞上天空后，它只是畏畏缩缩的贴在夜空中，或者早就被换成圆形的糖纸。男人打开打火机，看了一会儿火苗。仿生人因为这个动作回到壳子，若有所思的盯着男人，见他不在有动作，便又回到思想中。路灯牵起绮旎的彩光，映照在一地的蓝血中。

  这里有两个各怀心事的警官，一个惊惧失措的小女孩，和地上的一具仿生人遗体。

8:05

Gavin站在红灯区街口巨大的Coca Cola的广告牌下，将玩了一会儿的打火机放了回去。眼见着面前的“死尸”。这不是他们第一次遇到仿生人横尸街头的情况。

  很久之前，Gavin甚至还会在回收这些零件时感到快意，更多的时候毫无感觉。但和身旁的仿生人好上之后，他也会思考这些仿生人会不会被人爱着，被人等待着。而今天的状况更复杂，某种意义上的，复杂的他不想说话。

   半个小时前，仿生人被一群人有棒球棍击打，女孩抽噎的描述着，那时仿生人还有着人类的外表，不像现在露出了白色的机壳。事情并不复杂，只是很巧。跟酒鬼婶婶顶嘴被赶出家门，到这种地方来找妈妈，女孩意外目击了这台仿生人的报废。显然附近的居民拨通了警局的电话，但他们已经做到能做的最多了，毕竟住在这里的人敢惹得起谁个，保身而已。

   他打了个哈欠，还在睡眠的遗韵里，随之眼角蓄着两滴左右的泪水。他看的出来，900想用手蘸了放在他仿生人的嘴里，他想的要命。但因为他曾寸步不让的跟他探讨过“如何正确的对待他的分泌液”的话题。900此时也只是黄了一下圈。与他对视，然后偏过头。

    Gavin想：“乖狗狗。”

   随之涌上心头的是2015年的冬天。

   全家人到旧金山度假，39号码头上趴满了海狮，路边大大小小的花，橱窗里焙烤好的，等待被挖空内里再灌入浓汤的小熊面包。在湿润的晨风中，跳动着的，女孩沙金色的马尾辫。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记得那么清楚，早就应该被忘记。

    最模糊的也就是从码头上眺望过去的小岛了，雾气笼罩着它。旁边的亚裔导游用英文介绍着。岛并不是因为什么景色而出名。只是因为那是监狱，关着十恶不赦的罪人，登岛后就几乎不可能再回到彼岸。一年四季狱卒都只给他们热水喝，免疫力下降很快。周边的海水冰的可怕，喝了多年热水的死囚，敢逃跑的也都冻死在冰冷的海水中，哪怕到死眼睛也盯着彼岸。

     在那之后，Gavin也想像过像尸体一样沉浮于海面上，看着永远无法企及的彼岸。但现实是，他是那个即将被掏空的小熊面包，他们给他灌入了该成为一个混蛋警察需要的浓汤。

8:26p.m.

      接电话的女人有着疲惫的声音。她连警察都不想应付了。

       “请等我半个小时，下班我马上来接她。”

        没有悲喜，没有庆幸。

      小猫哭累了，小声的祈求着想要喝可可。鼻涕眼泪糊满的小脸，在秋风中皱了一下。裹着白外套的男人叹了口气，但又好像他没有，秋风里一切都是不清不楚的，都是重重锁在金门大桥上的雾。一旁的仿生人停下了脑中对其他人员的现场汇报。

       “你要喝点什么吗？”仿生人不擅长说问句，但已经好了很多。

        “无所谓”男人用脚抵着砖缝，小幅度晃着。

        “晚上就不要咖啡了，我给你带可可。”

        男人所有的回应只是点了点头。他僵硬地站在那，把手揣在兜里，几乎要把自己焊在此地，今夜与Coca Cola的广告牌成为红灯区的地标。然而意识游离在外太空，寄托

于近地卫星上，注视着地球，地上的蓝血。

8: 30

这个叫Tommby的男人已经和他的伙计们在这儿玩了一晚上了。

5分钟前，陪酒的女人去接了一个电话，顺带一提，给她打电话的是个叫Gavin的警察。

 她回到笑着叫着在卡座里吸红冰的男人们身边，斟酒时手克制不住的摇晃。

此时，Tommby叫起来，他已经干了五瓶啤酒却也是在这个卡座里唯一还没有粘红冰的人

哦，咋了Molly宝贝儿。你应该笑的，看着点，酒要撒了。有什么事跟哥几个说，我们替你摆平。

 没什么

Molly在犹豫着要不要说。她不想把事情弄复杂，但也的确不想一个去面对那个条子。酒馆暧昧的光线将她的脸切成两半，似哭似笑，庸俗不堪。

她最终还是开口了。

8:43

   就清冷的街道来看，咖啡店里还挺热闹的。

      仿生人不会有错觉这种东西，他们就是该死的精确。所以900非常确定在自己跨进店门的2s后，所有在场女性的平均音量高了5个分呗。

     大多数都是附近电影院散场过来的，女孩们还没有嗨够，但她们有没有胆子大到往红灯区里跑，只好在这个尴尬的咖啡厅消磨时光。

     “但今天是怎么搞的，居然连一直都来喝咖啡的老头也没来，”空气里弥漫的雌性荷尔蒙咆哮着。

    大概是因为脱去了那件极其公式化的外套，仿生人的特点被有效削减，而人类是很自恋的，他们喜欢所有与他们相似的造物，相当的以自我为中心。女孩们更是连仿生人的关注都不愿放过。她们扫弄着自己的头发，换上被反复在镜子前练习过的表情，放大所有的动作。从玻璃墙外面看来，她们像湖泊中恣意浮动却没有方向的霞水母。

     900根本不会记下这些数据，他正在脑子里敲结案后才要写的报告。但后面发生的事还没有在目前的报告里。

   他只是礼貌地点了两杯招牌可可。语气郑重的向在店员要求查看他们的税金缴纳情况。

    在这方面他一向无法做到像康纳一样好。

    听到他说话的女孩们却叫的更欢了，好像他刚刚没有在点单而是在跟谁调情。

   “如果Gavin也能像这些女孩一样就好了。”

    这不太对。

    软体不稳定⭕️

8:45

“所以说那个条子有一只塑料狗！”Tommby叫起来，像有人给了他五百万。

8:48

“你妈妈在哪里上夜班，我带你去找她。”

  “我不知道，她，她从来不和任何人说，我不知道…”

穿着紫衣服的小人，梦呓般的回答，像垃圾桶里半死不活的小猫，喵都不敢大声喵。

   巷口点亮的灯光照亮惨白的小脸。

   那是机车的头灯。现在可以看清了，茶褐色的瞳孔。

   Gavin也看清楚了，带骷髅头面具手里的棒球棍上的蓝血与地上的别无二致。

  “ 什么鬼，死灵骑士吗？”

   Gavin迅速摸枪。

   “艹！”

    啊欧，900把它惯坏了，他是他的枪，他的弹药库，他的手。但警员不常在出警时让自己的手去买可可。

    “一群鳖孙，居然杀tm的回马枪。”

     来者包围了他，机车的轰鸣声和躁动的喘息把空气打的粉碎。而这些人也要把Gavin打的粉碎。为首的几乎不停的向Gavin冲过来，Gavin在为数不多反应时间里，把女孩揽向自己，一面寻思着如何一脚把对方的摩托踹倒。

    “安妮！”是电话中的女人。

     女孩从惊恐中迅速回魂，她冲出Gavin的怀抱，雀跃的奔向街口。当她轻盈的划过那些机车时，没有人要抓她的头发。

    Gavin只能眼见着金色的马尾在车灯投射的光柱中跳动，越来越远。

     光越来亮，像潮水一样飞快的涨起，他是海水中的尸体，眼睛死死的盯着女孩跑着融化在光里，看的如此贪婪，灼瞎双眼也在所不惜，盯着他永远无法企及的彼岸，最终被海浪拍击到坚硬的礁石上。

        pong—

           小熊面包里的汤溅出来了。

        “艹，这tm是那个条子，不是他塑料狗！”机车上下来的人检查着他们的成果。

   他们成功了，他们的确把Gavin打了个稀巴烂，无论是开始向外冒血的额角还是里面的思想。他意识里既有女孩远去的身影但间断插播着一个蓝色的砰砰跳着的球。只消他眯眼细看就能发现那是一颗透明的流淌着钛液的心脏。

      “塑料狗，你们这些垃圾竟敢骂他！只有劳资才tm能叫他塑料狗！”Gavin在失去意识前琐碎地想着。

     但他早就做不到，他叫他：NINES。在心底呼唤着个名字的时候，他只能想到900的手掌上细密的纹路，当它们擦过自己的脸庞。他想到两人一起走进家门，轻吻彼此让喘息声溢满门廊。他想起穿堂而过的风，和鼓起的窗帘，想起那些落在身上轻柔的吻，不是因为无可挑剔的仿生材料，而是因为饱含着的爱意。

900不止是他的刀枪盾牌，他早就是一个怀抱，一个家一般的存在。他用砰砰跳着的脉冲泵、用有着温度的手心和无机制的蓝眼搭起一个不大，仅能容下Gavin的家。

        “NINES.”